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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再詮釋—非常「安東尼布朗風」的《糖果屋》

來賓撰文/彭玫瑜

Hansel and Gretel》(糖果屋) 是格林童話裡面極為人熟知的故事,改編過的版本、甚至戲劇,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在1963年,甚至有人主張「糖果屋」的故事是改編自真人實事的犯罪事件,雖然後來證明只是一場惡搞,但還是有讀者深信不疑(註一)。2020 年初才上映的電影「戰慄糖果屋」,也是改編自 Hansel and Gretel 這個經典童話。

既然這是一則家喻戶曉的童話,英國插畫家安東尼布朗為什麼要再出版一本這個已經存在多年的故事呢?換句話問:讀者為什麼要再買一本 Hansel and Gretel 的繪本呢?  在一篇英國衛報的訪談中布朗提到(註二),這是他第一次將自己繪本插畫裡的許多小細節賦予意義,而不再只是畫出故事的背景圖像。這些細節不只是在描繪故事情節的內容,也傳達了更多深層的涵義。

身為讀者的我,於是有如闖關尋寶般,由他筆下重新詮釋的經典童話,再次認識了這個故事,過癮且有趣,一層層揭開他佈下的蛛絲馬跡。

第一層:圖像細節傳達故事氛圍與角色心情

布朗曾說,小孩能夠接受各種不一樣的故事內容,是大人自己害怕繪本裡的黑暗。他也說,如果只告訴孩子世界一切都很美好,只會帶給他們災難。我想這解釋了他筆下的 Hansel and Gretel 的風格,他沒有美化這個故事的黑暗,從封面開始,讀者就可以感受到深沉的壓力與絕望感。

圖一、Hansel and Gretel 封面

隨著故事的開展,破舊的房子、愁眉苦臉的表情、空洞的眼神⋯⋯所有圖片都朦朧與黯淡,在在透露出故事主人翁一家被饑荒籠罩,沒有明天的心情。

在兩次兄妹被丟棄的場景,人物與場景的比例一次比一次更為縮小,背景也更加灰暗,傳遞出兄妹角色的渺小與絕望之感。許多人一開始翻閱這本書時,可能會感到書中傳遞的害怕或驚悚,在畫面裡的樹幹很明顯的表現出來,兩個樹洞像極了空洞害怕的眼神,張牙舞爪的樹枝一眼就讓人感受小主角們害怕的心境(見圖四)。

如監獄一般的垂直線出現在整本書中,從蝴蝶頁開始的鳥籠,到餐桌的椅子,還有後母開門時,以及巫婆出現的畫面,都看得到這些像牢籠般的垂直線條,令人感受到強列的禁錮感。

在後母叫兄妹起床要將他們丟棄森林的畫面(見圖二),後面窗簾隔出的空間,恰巧在後母的影子上形成了一個黑色的三角形,整體形成巫婆的形象。而在後母看到兄妹找到路回到家的時候,整個臭臉的模樣,她的頭髮跟身後的黑色森林倒影融合在一起,形成巨大且有權威感的背景,這個畫面跟巫婆第一次出現的畫面互相呼應,這些畫面都運用到了黑色的三角形,是布朗運用形狀很精彩的表現。

圖二、第三開頁右頁圖

在接近結尾之處,妹妹把巫婆推入火爐那一幕,則是光明的開始。從那之後,妹妹的衣服色彩變明亮了,接著閃亮的珠寶出現了,還有充滿希望的彩虹、白鵝跟蝴蝶。當他們回到家跟爸爸擁抱時,門上則出現了超現實主義大師馬格利特的經典藍天白雲畫作。翻回到最前面,繪本最後有一張與第一頁一樣的房子外觀插圖,現在則完完全全的變色,從灰暗骯髒變得明亮清潔又有朝氣。

這些,都是本書中許多在畫面上就可以觀察到的小細節,可以帶著孩子們一起尋寶。

還有更多的細節值得細細觀察每個插圖畫面,像是兄妹倆在糖果屋裡過夜的第一晚,他們以為世界變得美好,終於不用再受苦,可以在舒服的床上好好休息,這時房間牆壁上還出現了閃爍的星光。以及,巫婆為了測試哥哥韓森有沒有長胖,哥哥拿出吃剩的骨頭假裝是手指,巫婆的手和骨頭下方的影子被畫成一隻在吐信的蛇。還有右頁妹妹被迫工作的畫面,那口井後面的樹被畫成從地上伸出來的手,後方還有一道斜斜的光線照射。在最後一幕爸爸和孩子擁抱的畫面,玄關櫃上小小花盆裡,有顆剛發出的芽。這些都是很直接的用圖像傳達意涵的方法,讓讀者不用細讀文字,就可以感受到故事的情緒與氛圍。

第二層:圖像裡的隱喻與暗示

這本繪本的精彩之處不止於此。除了看似明顯的圖像細節,書中還有大量的符號引領讀者做更深層的思考,並從這些暗示裡去推敲作者欲傳遞的訊息。

例如在繪本第一開頁右頁(見圖三),電視機上有架飛機正在起飛,後面牆上掛的那幅畫,仔細追究它的標題是「The Light of the World」(William Holman Hunt, 1827–1910) 。在這裡放入這幅畫跟電視上的飛機的意涵為何?是否暗示著會有好結局的希望?繼續仔細觀看,天花板上的污漬看起來像振翅高飛的老鷹,這是否暗示著想要擺脫現狀的一家人?

圖三、第一開頁右頁圖

在前面提及的後母叫兄妹起床的畫面,除了窗戶上很明顯的巫婆三角黑帽的形狀,更仔細深觀看,這個畫面其實是從衣櫃鏡子裡面反射出來的倒影。這個鏡中像的手法,是否反映出兄妹的內心想望與現實的差距?

人物的部分,這本繪本對於女性的著墨多於男性。第一位最搶眼的就是後母了,後母在上述第一開頁(見圖三),是自己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電視,與另外三位圍坐在餐桌的家人對比之下,儼然像個局外人。

第二開頁右頁有一張以後母的梳妝台為焦點的插圖,梳妝台的抽屜沒關好,衣物凌亂露出,暗示著後母的不擅家務。桌面上凌亂的香水保養品,則透露出後母的自私。不是饑荒沒錢買食物嗎?為什麼還會有錢買這些奢侈品呢?還有後母帶孩子去森林的畫面(見圖四),她穿著高跟鞋、黃色豹紋外套、馬靴等,不得不說真的很搶戲呢!抓住讀者眼球的同時,也引起讀者思考:咦,後母為什麼有錢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繼續找找看書中對後母的描繪,整本繪本中唯一兩次正面面對讀者且有特寫的角色——在門後的後母與在門後的巫婆,這兩位有什麼樣的共通點呢?是的,她們兩位的左邊嘴角旁都有一顆黑痣!我覺得布朗這樣的安排絕對不是巧合,而是暗示著後母就是巫婆。

書中的第二位女性就是妹妹了。相對於背景昏暗的色調,妹妹的紅色外套一直很明顯。紅外套在布朗的多本繪本中出現過,讓人很自然的聯想到「小紅帽」走向危險但最後安全度過的情節。

在「糖果屋」裡,妹妹本來是很依靠哥哥的,但是最後她靠自己的力量,把巫婆推入火爐,將哥哥救了出來。妹妹把巫婆推進火爐的這張插圖,明顯的使用了較明亮的色彩,因為妹妹這個行動迎來的是她與哥哥人生的光亮,同時也意味著她脫離了母親與哥哥而成為獨立的主體。

之後在湖邊要過河的場景,妹妹獨自讓白鵝帶她渡河,背景裡有彩虹,前景出現蝴蝶。 這邊除了整體呈現一種寧靜美好的氛圍,也可以感受到妹妹的獨立。更深層去解讀,除了彩虹代表美好的未來,白鵝與蝴蝶也同時象徵了醜小鴨變天鵝,以及毛毛蟲蛻變成蝴蝶的象徵意義。我自己還蠻喜歡這個部分,布朗的畫面強化了這個故事裡女性自主獨立的力量,從需要別人照顧的小女兒,到脫離母親與兄長而獨立的個體。

第三層:圖文不符的故事時代差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本書的文字其實跟格林兄弟的原文接近,用了許多韻腳維持古典風格,然而插圖卻是與文字不一致的風格。

我在看圖的時候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後來才發現,原來插圖中像是電視、時鐘、高跟鞋、香水罐等等,都是相當現代的產物,並不符合原故事當時的背景。「糖果屋」的背景大約是13世紀,但是電視機卻是20世紀的產物,高跟鞋是15世紀,時鐘是14世紀,那幅牆上的「The Light of the World」畫作是19世紀的作品(見圖三)。還有,家裡不是很窮嗎,為什麼還有電視?後母梳妝台上甚至出現珍珠、香水瓶、化妝品等,似乎不太合理,後母黃色的豹紋外套、馬靴,以及嘴上刁的香煙等,也都是很現代化的裝扮(見圖四)。原來布朗的插畫是現代版的詮釋,你發現了嗎?

圖四、第四開頁右頁圖

如此圖文不符呈現給讀者一種虛虛實實的感受。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們是在夢境裡還是現實裡?或許對當父母的我們來說,這也表達出「糖果屋」主題的不朽性,不管在哪個時代這都是父母最深的夢靨,我們深深的希望這個世界上的饑荒、丟棄小孩等現實,永遠都只是一場夢哪!

透過布朗多層含義的畫風,在一層、二層、三層抽絲剝繭的解讀之後,我終於懂了:如果我們能不躲避黑暗、直視黑暗的最深處,或許就能了解黑暗之後就是光明,改變的力量永遠都在自己的手上。而我也確定,這本經典童話在他的詮釋下,不但值得一讀再讀,也絕對值得好好收藏。

註一:「變態殺手韓賽爾與葛麗特:〈糖果屋〉的謊言」,出自:https://www.mplus.com.tw/article/2803

註二:原文 “I see Hansel and Gretel as a breakthrough book for me, and one of the reasons is because I started to apply meaning to the hidden details.” 出自https://www.theguardian.com/culture/2009/jul/04/anthony-browne-interview

作者簡介:MBA 媽媽,台北人,目前與老公跟女兒住在舊金山灣區。曾經是記者,對很多事情充滿好奇,喜歡跳出框架動動腦。因為與女兒共讀而掉進了繪本的世界,因緣際會認識一群好棒的朋友,一起以繪本為出發,繼續對這個世界有更深度的思考跟認識。目前跟朋友合作主持一個 podcast,研讀中醫中,希望能夠一直活到老學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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